厄齐尔认为自己遭受了德国公众种族主义人身攻击和德国足协领导层的不公平待遇，他直言德国对土耳其移民的歧视，称“赢球的时候，他是德国人，输球的时候，他是移民”。

厄齐尔因拍照丑闻和世界杯失利而受到批评

厄齐尔的退赛引起轩然大波，成为德国各大媒体的头条新闻，被不断报道和评论。厄齐尔此次退赛是因今年5月的“照片丑闻”而起，而催化剂则是德国队在世界杯上的糟糕表现。5月14日，土耳其裔德国国脚厄齐尔和京多安与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的合影占据了德国各大媒体的头条。同一天，正在英国访问的埃尔多安在伦敦会见了厄齐尔和京多安，他们与埃尔多安友好合影并赠送球衣。

5月13日，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访问伦敦，厄齐尔赠送其球衣并与其合影，这最终成为厄齐尔退出国家队的导火索。

由于认为此举是在土耳其大选前支持埃尔多安，德国媒体和政界对厄齐尔和京多安展开了尖锐的攻击，而批评声在德国队世界杯出局后再度发酵。厄齐尔作为当事人之一，一方面因被球迷指责为德国队世界杯失利的“罪魁祸首”而倍感压力，另一方面又对德国足协主席格林德尔的所作所为和言论感到失望，最终心灰意冷，决定退出国家队。

厄齐尔是第三代在德土耳其移民。自2009年2月首次代表德国队出场以来，厄齐尔迅速在2010年、2014年和2018年世界杯中确立了首发位置，并帮助德国队在2014年夺得了期待已久的世界杯冠军。迄今为止，厄齐尔为德国队出场92次，在德国队历史出场纪录中，只有15名球员排在他之前。如果不是这次事件，厄齐尔可以轻松进入百场俱乐部，成为德国队历史上最成功、最伟大的移民球员。

尽管表现亮眼，但厄齐尔却遭到了不公平的评判。公平地说，本届世界杯德国队整体表现低迷，但厄齐尔至少不低于平均水平。但几乎所有的批评都指向了他。这是因为厄齐尔总是守口如瓶，在赛场上不唱德国国歌，有土耳其移民背景，世界杯前还和土耳其总统合影，还是一名具有“顶梁柱”属性的关键球员。

但此次退赛事件的铺垫和影响或许已经超出了足球领域，这其实是土耳其移民融入德国社会难题难以解决的集中体现。

厄齐尔赛前不唱德国国歌的决定一直备受争议。图为6月18日德国队对阵墨西哥队赛前，厄齐尔在唱国歌时紧闭双唇。

土耳其对加入欧盟不抱希望，导致两国关系恶化

二战结束后，当时的西德由于国内劳动力短缺，不得不从东南欧，主要是土耳其引进大量“客籍工人”。这些土耳其客籍工人来到德国，用自己的辛勤劳动为德国的重新腾飞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他们和他们的后裔逐渐成为德国的一个特殊族群。然而，土耳其人和德国人的宗教文化不同，生活习惯也大相径庭。虽然德国人满怀信心地开展着移民融合工作，但半个世纪过去了，人们并没有看到德国人和德裔土耳其人成为和睦相处的同胞，而更像是互不干扰的邻居。在德国的很多城市，土耳其人居住在一定的街区里，保持着自己的文化传统，德国人也对土耳其人的聚居地抱有戒心，保持着距离。

然而，让情况更加复杂的是，这些土耳其人的背后还有一个强大的中等强国。土耳其作为连接亚欧的桥梁，具有无可比拟的地缘政治意义，同时也是不会轻易被操纵的中东大国。为了加强东南欧方向的地缘政治安全，欧盟早在1999年就与土耳其开始了入盟谈判。欧盟和德国希望借助入盟谈判让土耳其更加符合西方价值观，土耳其也希望加入欧盟获得进一步的发展。然而，近20年过去了，入盟谈判艰难，几乎没有成功的希望。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土耳其有8000万人口，近8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即便不考虑宗教因素，德国（包括法国）会轻易让土耳其入盟吗？另一方面，经过十多年的入盟谈判，土耳其人也意识到欧洲人无法真正接受他们。 埃尔多安的上台以及他上台以来土耳其政治气氛的转变正是这种民意转变的结果。

德国因土耳其移民融入问题深陷困境

如今，土耳其已经成为德国内政外交中最棘手的问题之一。在外交上，德国既不能按照自己的利益诱导土耳其，也不能直接有效地胁迫土耳其，德土关系不断恶化。在内政上，德国境内生活着近300万土耳其人，这些土耳其人虽然长期生活在德国，并自认为是德国人，但在文化和宗教上对祖国保持着强大的向心力。这体现在厄齐尔的退出声明，以及此次事件中土耳其人对他的广泛支持上。在德土关系良好的时候，德国人还能以开放包容的态度对待德裔土耳其人。但一旦德土关系恶化，与埃尔多安的合影，也会被德国人解读为“认贼作父”。

卫冕冠军德国队在0-2不敌韩国后，小组赛出局。赛后舆论普遍认为，德国队本届世界杯的低迷与“拍照事件”息息相关。

更为糟糕的还有两点。首先，由于生活习惯不同，德裔土耳其人通常在本族群内通婚，生育率远高于德国人，导致拥有德国籍的土耳其人在德国总人口中的占比不断上升。其次，面对现状和未来趋势，德国人由于历史包袱和所崇尚的价值观信仰的制约，必须坚守“宽容”“多元”“融合”等政治正确，不得不表现出开放的心态。

总之，德国正处于这样的困境中，一方面要眼睁睁地看着移民问题蚕食德国社会，另一方面又要维护自己所宣称的价值观。近年来的难民危机更是给这一矛盾火上浇油，最终导致德国社会的撕裂，德国人的精神和行为的分裂，德国选择党的异军突起，基民盟和基社盟因难民问题闹翻，德国人对种族主义说“不”，却让厄齐尔这样的移民精英感到遭到种族主义者的攻击。

早在2010年，德国作家蒂洛·萨拉津就在其著作《德国的自我毁灭》中分析了德国的移民问题，并做出了许多悲观的预测，如德国社会劳动效率下降、福利压力加大、移民数量增加导致德国形成平行社会等。他还毫不留情地批评了德国政客和学者出于政治正确而对这些问题保持沉默。该书一经出版便引起广泛争议。尽管默克尔等德国政界人士坚决反对萨拉津的观点，但最近德国高层政界人士围绕“伊斯兰教是否属于德国”的争论表明，这个问题可以掩盖，但无法回避。

这或许是厄齐尔近两个月以来心情不爽的根本原因，他以为自己只是在和祖国总统愉快地、不带政治色彩地讨论足球，却没有意识到这一举动在德国当前社会形势下意味着什么。

作者：夏小文（华东政法大学外国语学院德语系讲师，同济大学德国研究中心研究员）